日子一天撵着一天,一转眼,便掀开了腊月的门帘,年的踪影悄然靠近堂屋,抚摸着尚存余温的灶台,尔后蹑手蹑脚地走向门口,倚着门楣向外张望,遇人打檐下经过,便紧随其后,赶往人头攒动的集市,好相中一些喜庆的年货。
羞赧的腊月心里也很焦。眼见日子如水淌过,便轻敲几下锅盖,催促人们该早点摊粉扎、蒸年糕、磨豆腐了。腾出几口小水缸,泡上米和豆,浸泡一周后,再用细篾编制的竹篮捞出,提至河边,在河里一遍遍淘洗,回来后倒进木盆里。这些泡得酥软的米或豆像是身怀六甲,胖得可爱。
操水磨的活儿少不了三人:两人推磨,一人喂料。先取一根绳子自横梁穿下,系向磨杆的两端,添料的人则端坐于一侧,在磨杆来回带动磨盘转动的空档,顺势向磨眼中喂料。添下的料被相合的两面磨齿挤压、揉搓、咬噬后,碎为浆汁从齿缝间流下。要是做年糕,就让其落在下面垫有稻草灰的白粗布上,吸去多余的水分;要是做粉扎或豆腐,就得用大木盆在磨下接浆汁。
一盆大米和绿豆的浆汁磨出后,接下来便去灶间忙活。一人在灶下添柴火,一人在灶上摊粉扎。灶上之人先用一块肥猪肉在烧热的铁锅里摩上几回,然后舀上一碗浆汁,平摊在锅底,待边角翘起,呵一口热气,双手快速掀起后再反贴向锅底,只等底部起翘,再用右手掀起一角,左手执蒲扇抄锅底接住,再将蒲扇反扣在竹筛之上,一张薄而软的粉扎便平整出锅。
蒸年糕的柴是早预备好了的老树根。待年糕的浆汁被草木灰吸去大部分水分后,先取些搓成长条,然后一节节切下,团成馒头状,再在竹制的蒸笼上铺上一块湿粗布,然后把一块块面团排列好,放置锅中,借水蒸气将之蒸熟。刚出笼的肥白年糕则好奇地打量着这烟火人间。
熬豆腐的活儿不复杂,架火烧沸即可,难的是点豆腐。一只大水缸放在庭院中央,两扇卸下的门板平放在大板凳上。先将烧沸的豆浆盛到大水缸里,再取适量已研成碎末的生石膏,轻轻点到水缸中,静置一会儿,原先的浆汁迅速凝在一起。将凝滞的浆汁放进门板上已经用草锅圈围成的圈中,再用锅盖盖上,外加几块砖石压着。滴滴答答的黄浑之水从木板上滴下,据说用此水泡脚可防冻疮。
蒸好的年糕和做出的豆腐冷却后,已被分别浸泡到水缸里。门前的场地上,摊开的竹帘上面晒着青绿色的粉扎。锄把和扁担交叉支起的晾晒架上,肉红色的香肠和刚出卤的咸鹅咸鸭咸猪肉,则亲热地挤在横着的长竹竿上,安静地晒着太阳。
吃过腊八粥,乡人的脚步更慌了。年画是必买的,灶间的油盐酱醋还要添一些,糕点、糖果买得还不足,香烛、香蜡、红纸忘了买,走亲访友的礼品还不够,孩子们的鞋袜还需备几双。琐碎的置新中,有着一份份小惊喜。
一晃到了腊月二十三,家家户户开始挥舞起鸡毛掸,扫去屋角的蜘蛛网,扫去墙壁上的浮尘,扫去一年来的愁容。小年一过,庄子里上演杀年猪大戏。请来屠夫,在场地正中架上一口烫猪用的长方形大木桶,几个壮汉用麻绳将肥猪绊倒捆结实,抬到大板凳上,屠夫挥刀刺向猪的颈部,一股鲜血喷涌而出,流到下方接血的桶里。向桶中撒一点盐,静置一下,一桶血旺成了。出完血的肥猪被抬起,扔进盛着开水的大木桶里烫,四位壮汉拉扯着预先布设在桶底的两根麻绳,肥猪在盆里滚动,让其全身烫得均匀。烫好后,屠夫用刀在猪蹄处捅一道口子,插进一根长长的空铁管,然后鼓起腮帮使劲吹气,直到猪的身子膨胀起来才罢。用刀刮去皮上的毛,冲洗干净后,抬上来开膛破肚。内脏被取出,劈成两半,放到案桌上,早有妇人把猪下水收去,灌肠清洗,猪肝、猪蹄也被洗净。案桌上的猪肉,主人家先留一些,余下的赊给乡亲们。
年的手已触到了门扉,家家户户都在忙着请先生写春联。煤油灯下,裁叠好的红纸、研黑的墨都摆在堂屋正中的方桌上,先生握笔在砚台里蘸了又蘸、舔了又舔,然后泼墨走笔,一副春联扬着喜庆展露了真容。
繁忙的腊月,终于可以喘一口气,静静地立在年三十的身旁,用一颗热情似火的心,把新年接进簇新的柴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