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关于丝瓜的写意画中,我最喜欢的便是齐白石的《丝瓜蜜蜂》。
一根木柱撑立于左,如同画的脊梁,高高地举起厚厚的青藤,袒露出鹅黄色的花,任由丝瓜如拉长的露珠般垂向大地。风不会将它们吹落,只会逗弄着花丛中的蜜蜂,用拨动琴弦的指法弹动着自由生长的藤蔓,奏出一曲曲渺茫的清音,和花香飘一起,在似隐似现中勾动了丝瓜的玩心,蠢蠢欲舞。“瓜蔬中此予最喜得,香而甜结瓜易大”,这是齐白石的题书。
丝瓜是普通的,也是神奇的。但它并不像蜜蜂,把筑窝的智慧用精妙的物理学模型炫耀出来,丝瓜喜欢把智慧藏在生活的细节里,只让细心的人观察到。这也是丝瓜被大师们所喜爱的原因吧。他们已经走过了争辉的阶段,不再被名利的是是非非所束缚,放下花哨与浮华,让生命内敛、藏起锋芒,返璞归真,将之沉淀为更加深沉、醇厚的热力。只有善于发现、懂得欣赏美的眼睛,才能在大巧若拙的笔墨里看到他们力透纸背的思考与造诣,画龙点睛,亦或羚羊挂角。于是他们看着丝瓜,也就看见了另一个自己,在时间的架子上洒落鹅黄色的小花,结出香甜、硕大的果实。
我也是喜欢丝瓜的。小时候,家门口有一小块空地,母亲每年都会种一些丝瓜。它们自从抽出芽后,就一刻不停地生长,沿着粗糙的砖墙一路高歌,用流淌的绿意弥补了墙面的粗糙和丑陋,直到爬满了小房子的顶板,在拉好的架子上铺上层层叠叠的叶子。我在院子里背书、写作业。时间在童年的光影里,有了丝瓜叶的遮挡与花的挽留,流逝地非常缓慢。
等到了暑气逼人的时候,丝瓜就和豆腐一起投入锅中,合力书写夏日专属的清香与鲜嫩。母亲说,丝瓜能清暑凉血、解毒通便和祛风化痰,所以丝瓜成为酷暑时节餐桌上的主力军。蒜蓉蒸丝瓜、丝瓜炒毛豆、剁椒丝瓜、丝瓜炒鸡蛋……这些丝瓜懒洋洋地躺在屋顶、挂在藤上很久了,最终在我们的胃里,用香而甜的方式完成了一生。
不过,我们怎么吃也不腻,这也是它的神奇之处吧。所以每一年,我都有一项娱乐活动,便是在屋顶上搜寻丝瓜的漏网之鱼。母亲会让我留下几个,等它们干枯了再摘下来。一方面是为了取种,另一方面是为了得到丝瓜瓤。这是天然的刷碗工具,我相信那些被丝瓜瓤刷过的碗中,都会留有一抹清香,虽然我们闻不见,但它会积蓄在碗中,直到第二年的夏天,由肥嫩嫩的丝瓜将它释放出来。它也会浸入每一碗饭里,藏到人的身体中,把丝瓜的平凡与神奇都印染在人生命的底色中。
于是,丝瓜和人一起,奔赴着每一年绿色的约定,也陪伴、参与着彼此每一年生生不息的成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