盛夏的菜地,茄子唱主角。傍晚时分,挎着竹篮,越过小溪,一畦菜地在眼前。辣椒、茄子、韭菜、豇豆、西红柿,各自生长,各自欢喜。小人儿的兴奋和激动,藏不住,躲不开。猫着腰,穿行其中,须臾间,篮子里红的、绿的、黄的、白的、紫的,塞得满满当当。直到袅袅炊烟里飘来声声呼唤,才恋恋不舍地离开。
这段年少记忆,被轻轻折上一个角,珍藏在岁月的册页里,每每想起,怀念不已。
茄子如人,也念旧,多少年来,保持着最初的模样。绿衣紫袍的茄子树上,挂着婀娜多姿的紫茄子,垂着珠圆玉润的白茄子。白茄子朴素随和,人缘好,不声不响占得菜园一席之地。紫茄子身上自然散发的贵气,也深得喜爱,亮相于菜园,抢去了白茄子许多风头。好在,新鲜劲过后,方才懂得白有白的好,紫有紫的妙。故而,餐桌上相见,相安无事,各显风姿,各得其味。
吃的最素淡的茄子,是在幼时。将摘回的长条白茄子洗净,竖切两半,在清水里漂洗,然后顺着饭锅的边儿,一条条地贴。坐在灶膛前烧火的小人儿,不时站起来,深吸一口气。从锅盖缝里飘出来的米饭香和蒸熟的茄子香,充满诱惑。
急切地揭开锅盖,茄子软作一团,用锅铲铲下来,放入碗碟中,再将它们捣碎,撒上点盐,拌入半勺猪油,与拍碎的大蒜搅拌均匀。油亮亮、香喷喷,鲜美可口的滋味令人尖叫。
这是《笑林广记》里那位先生无法体会到的。园子里长着许多又肥又嫩的茄子,可东家却一日三餐给他吃咸菜,乏了味,生了厌。不便直说,便忍不住题诗示意:“东家茄子满园烂,不予先生供一餐。”不想此后,东家餐餐给他吃茄子,实在吃腻了,只好续诗告饶:“不料一茄茄到底,惹茄容易退茄难。”
读罢,忍俊不禁,莫非这东家是不会做菜的主?可怜了那位先生的胃和味蕾。若是他尝过《红楼梦》里的“茄鲞”,会不会羡慕得想要做客大观园,和刘姥姥一样惊掉下巴?凤姐依贾母言搛些茄鲞送入刘姥姥口中,因笑道:“你们天天吃茄子,也尝尝我们的茄子可口不可口。”刘姥姥细嚼了半日,既惊又喜:“虽有一点茄子香,只是还不像是茄子。告诉我是个什么法子,我也弄着吃去。”得知是经过千回百转的调制后,刘姥姥连连摇头吐舌:“我的佛祖,倒得十来只鸡来配它,怪道这个味。”
恼不过三秒,一则故事令心情美好。
《渑水燕谈录》中记载:吴王阖闾有个瘸腿的儿子,一日出游,听到有人大叫:“卖茄子,卖茄子!”公子误听成“卖瘸子”,很生气。阖闾为解儿子的心结,发现孩子帽子上的流苏很像要落下来的茄子,便将茄子改名“落苏”。
落苏,落在尘世的泥土里,苏醒了久违的诗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