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名是有来历的,即使经过岁月淘洗,依然无法被湮没。譬如宿松县隘口、二郎两个集镇之间的鹅子畈,不仅是因为地图形状如同一枚鹅蛋、历史上这一带盛产鹅蛋,还有着更深层次的含义。
癸卯夏日,重回故里,在熟悉而又陌生的鹅子畈,整齐地排列着几十座大棚。原以为是些黄瓜、番茄之类的蔬菜,但大棚里居然有名贵药材。一张张数十米长的网架上,铺满粗糙的松树皮,米石斛在不动声色地汲取营养,修炼成色。同行的隘口村乡村振兴专干余从新说,米石斛可全株入药,采收周期三到五年,村里与企业签订了种植合同,种苗、人工之类都由企业包揽,大棚租赁费每年净利润一万元,效益是传统作物的几十倍。仔细打量,米石斛叶子碧绿,纺锤状的枝条恰似竹节,褐色的根须在树皮间出没,一朵朵小白花如同一个个小喇叭。风过鹅子畈,田野飘逸着沁人心脾的石斛香。
二十年前,我在隘口教书,在二郎居住,每天往返都要经过鹅子畈西边的“新河坝”。放眼望去,几百亩稻田几乎在同一水平线上,无论是稻秧拔节的夏天,还是稻浪翻滚的秋日,都有种酣畅淋漓的壮美。这样的场景下,我的遐思多半要在田间飞翔,总会想起鹅子畈的另一个名字。
如果说“鹅子畈”是名,“建田”可以理解为字,嬗变的地名烙下了“农业学大寨”的印记,听起来就是“红旗招展、人头攒动”的壮观场面。
20 世纪 70 年代,公社抽调民工在二郎河上游的“张河段”挑河,将西岸山头的土石挑到东边筑“新河坝”。母亲是被抽调的民工之一,每天必须拿到50张卡片才能下工地,一张卡片就是挑运一担百来斤重的土石。我当时尚未上小学,把工地当了“幼儿园”,顺便帮母亲收领卡片,中午吃自带的蒸红薯。母亲叮嘱我,别弄丢了卡片,要是回家晚了,猪又饿得要撞竹栅栏。我至今谨慎有余,估计就是那会儿保管卡片养成的习惯。后来,山挑平了,新河坝告竣,大伙儿又投入到河滩建田的“摘果”阶段。如今,大棚底下只要两三锹下去,准能挖出鹅卵石,以及湿漉漉的劳动遗存。风过鹅子畈,空中蒸腾着改造山河的汗水味。
说到鹅卵石,突然对鹅子畈的文化源头有了新的灵感,莫非是河滩上铺满了像鹅蛋的石头?
鹅子畈的上游是陈汉沟,属于皖鄂交界的大别山余脉,山峦叠嶂,旧时洋货入山靠独轮车,山货外运有小竹排。鹅子畈在丰水期可以行竹排,在枯水期则是通往宿松县城的河滩路,想必溜光的鹅卵石布满了过路人的足迹。1860 年初春,清末大臣罗遵殿的灵柩从杭州被运回鹅子畈边的罗家老屋时,走的是这条路;驻扎在宿松县城的曾国藩与赶来的胡廷翼、左宗棠等人赴罗家老屋吊唁时,走的也是这条路。如今这里被改造成了农田,鲜少有外乡人路过。
凡事总有例外。2021 年 5 月,安徽省老干部局有着28年军龄的处级转业干部郭培良,主动请缨,从省城合肥到联系帮扶的隘口村担任第一书记。转业了,仍然是军人作风,雷厉风行,敢啃骨头,几把火烧下来,村容村貌、干部面貌大为改善,鹅子畈的大棚更是从无到有,从少到多。村民们记得,当年,在省城开会的郭培良担心大雪压毁大棚,半夜赶回带领党员干部抗雪灾;村民们还记得,大热天从外地购回的菌棒须尽快卸车,郭培良甩开膀子扛菌棒,全身汗湿得像刚从水里涝上来一般。村党总支书记郑小龙感慨地说:“一个外来帮扶的干部都这样拼命干,谁还好意思耍滑头?”
大棚分区种植米石斛、羊肚菌、鸡枞菌、黑木耳等十几个品种,隘口村村级集体经济由2020年的21万元跃升到 2022 年的 150 万元,留守村民每年在家门口就能挣几万元钱,郭培良也获评“安徽好人”称号。
风过鹅子畈,谱写着乡村振兴“奏鸣曲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