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父亲是一个骄傲的人。他的骄傲,大抵是将我举过头顶时的意气风发,大抵是生活的挫折也没有教会他阿谀奉承的话术,大抵是对在外地求学的四个儿女的牵肠挂肚。
可当我看见他的包里挤满了一沓又一沓站票时,我才猛地发现,我的父亲,其实一点也不骄傲。
在我年幼时,父亲在北京打工。他将我们一家老小都带在身边,就算是挨饿一家人也绝不分开。他用自己微薄的工资在胡同里租了一间十六平方米的小屋。
每天清晨,母亲在公用的小棚里给父亲做着可口的饭菜;每到傍晚,我们在小屋的窗沿前守望父亲的归来。北京的整个春夏,都是长风细雨、艳阳明月。
后来,我们兄弟姊妹都到了入学的年纪。“丽华,我真的不想送走孩子们,但现实太残酷了,我们负担不起这么多学费……”父亲眼中闪烁着泪光,艰难地开口。
“孩子们,一定要好好学习,将来闯出一番天地来。”母亲带着我们回村读书的那天,父亲紧紧地握住我们的手,眼眶微红。
诗人北岛在《给父亲》中写道:“我从童年的方向,看到的永远是你的背影。”自六岁以后,我好像也是看父亲的背影居多了。他曾为一个三天的假期连续几个夜晚加班,再搭十几个小时的慢车从北京赶回来。
我们每次都提前好几个小时来到田间的马路旁,唱着儿歌,看着路上驶过一辆又一辆出租车,从满怀希望翘首以盼的清晨,等到烈日炎炎急不可耐的中午,终于看见了父亲搭乘的红色出租车。他摇下车窗的那一刻,我们的笑声比田野间的每一条河流都要动听。“师傅,靠边停一下车,把俺家四个孩子捎上。”父亲得意地对司机说道。“好嘞!”那师傅脸上满是喜悦,估计是被孩童的笑声感染了。
父亲每次回家,我们总觉得时间过得飞快,三五天一晃而过,他一走,我们就会号啕大哭。他又坐上了那个司机的车,这次他一脸阴沉,眼眶通红,司机都不敢搭话了。
或许是因为父亲每次回家时,换乘后都坐着那辆红色出租车,以至于我们都忘了关心他归时的路。
我们竟不知,他不顾自己的腰伤,昼夜加班,每次回来都提着大包小包的零食,却连一张坐票都舍不得买。一次又一次,在火车上站过一个又一个站,最终走向回家的路。
父亲的站票多得快从他的包里溢出,这些站票上载满了父亲不曾言说的思念。在那段清贫而深情的岁月里,父亲尽最大的努力带给我们陪伴与温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