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乡有几样美味,是烙在人生中的记忆。
鲊
鲊,是一种烹饪方法,在米粉里加佐料与主材,和着适量的水熏蒸,主材是马齿苋,就叫鲊马齿苋;主材是肉,就叫鲊肉。
鲊,米粉不可或缺,故乡称这种米粉叫“鲊黄面”。这是鲊的主要佐料,是家乡人自制的,将米炒到有点焦黄的火候,磨碎成粗渣渣的面粉,喷喷香的很好闻。另外,还放一些五香、八角之类的佐料。
家乡有许多水生动物都是鲊的主材。我小时候经常摸螺蛳,“五爪筢子”在沟里、荡里一抓,疙疙瘩瘩一大把。螺蛳这家伙,“顽固不化”,难鲊,火候不到位就会咯吱咯吱嚼不碎。鲊熟了,有韧劲,有嚼头,鲜味绵长。捕虾子,只需带一把竹筛,在水里一荡,水从筛眼滤,虾在筛里留,干净净、水灵灵的虾子在筛面上活蹦乱跳,纷纷繁繁全都是蹦床高手。鲊熟的虾子,色香味俱全,虾壳红艳,虾肉鲜美。泥鳅这家伙不好逮,像武侠小说《杨家将》里的奇人杨世瀚,会土遁,会入泥,只有把水放干或者车干,在泥巴里扒,才能把它扒出来。后来有人发明钓竿,在线头系个钓钩,钓钩穿一截蚯蚓,系在棒棒上,傍晚插进水田或浅水沟里或浅水荡里,第二天起钓时,一钓一泥鳅,几十根钓竿就是几十条肥嘟嘟的肉泥鳅。吃鲊泥鳅,是舌尖享受,鲊烂了,骨肉分离,上下牙齿只需轻轻一捋,细腻的肉和黏附的“鲊黄面”就捋在嘴里,剩下的是刺和残骸。
鲊肉,是童年的顶级美味,大概是物以稀为贵吧。鲊肉,我第一次享用是在20世纪60年代末高中读书时。街上同学经常炫耀食堂大个子高师傅的鲊肉是“天下第一鲜”。只要打听到那天中餐卖鲊肉,他们就拿着菜票抻进窗洞喊高师傅。有一次,也是首次和唯一一次,我拿出 2角钱菜票递给高师傅,高师傅用诧异、古怪的眼神瞅我,瞅得我不好意思,瑟缩委顿。高师傅在蒸笼里瞄来瞄去,拣一瓦盆全是肥的给我,他知道我平时都是在小菜罐里戳戳捣捣,吃那齁咸齁咸的腌小菜。瓦盆里的四块肥肉与酱色米粉热气腾腾,香气袅袅。我舍不得像猪八戒吃人参果那样囫囵吞枣快吃,而是斯文小口慢慢品味。鲊肉慢慢地润滑了我那“生锈”的喉咙和肠胃。
现在生活富裕了,吃鲊肉是寻常事。
老红头
老红头,是我们家乡的一种早山芋,皮色淡红,质地板实,皮糙肉厚,像老人头,因而得此诨号。
种老红头与剪藤栽的迟山芋相比,有4个不同:一是早,二是成本高,三是口感好,四是营养多。农历二月初就把种芋埋入土里,盖草保暖。随着气温升高,一月左右种芋衍生芋苗。芋苗茎秆紫红色,叶片黛绿色,像扑克牌“黑桃”。栽老红头必须是第一茬芋苗,一颗芋种一般只能拔十几株,这就注定费种芋。剪藤迟山芋,芋种少得多,一颗种芋长出十几根藤子,一根藤子能剪几十节,一节一埯,一颗种芋栽的埯数是老红头的好多倍。历时四五个月,老红头才长成,扒开一埯,红红火火一窝窝。长相狰狞的老红头,上市场是香饽饽。老红头芋肉密度较大,硬得像石头。烀或煮的时候火候要一次到位,否则,回锅就会很耗时。一次熟的山芋,芋皮与芋体分离,赤裸裸的乳白芋肉散发着醇香。老红头山芋淀粉含量高,还含有多种人体需要的维生素。远房二叔,每到吃老红头那一阵子,都要长“山芋膘”,被村人戏称为“山芋精”。
粑粑
大米磨面做粑粑。家乡的粑粑做工讲究,形态优美,圆滚滚的,饱鼓鼓的,面皮白生生的。粑粑面有两种:烀与炒。烀面嫩,炒面香。无论炒与烀,兑水、放盐都要拿捏准。水多了,溏糊糊的巴牙;水少了,散渣渣的蹭牙。盐放多了,齁咸难进口;盐搁少了,精淡无味不生津。调好的粑粑面,掐一团,放手心抟几抟,旋几旋,捏几捏,捏成小窝窝,像玲珑的小鸟巢。小窝窝里装填大半成馅,封口。炕粑粑也讲究,一般用菜籽香油,这种油炕粑粑,边面香而不腻。香油一次性,不回锅。香油往铁锅里一倒,熬热,然后将粑粑往上贴,哧哧吱吱响,然后旋点水,烈火炕,文火焖,闻到香的时候,粑粑就熟了。
粑粑在集镇早餐店是主打点心,还有应节赋能。那时农家腊月二十三送灶祭神,都用粑粑恭奉。粑粑伴随时代演进,质量和花色品种不断更新和提质,以往是腌菜馅、青菜馅,现在是青菜猪肉臊子馅、芫荽海鲜混合馅、马兰头羊肉混合馅、白干猪肉混合馅等等。
家乡味道三谱,是刻在骨子里的故乡味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