澜溪老街

我们踏上澜溪老街时，已近黄昏。街空人稀，更觉古意森森。方知暮色里看古镇，如同清秋微雨夜读李易安，甚是相宜。

澜溪老街隶属于大通镇，位于铜陵市郊，始建于元末明初，是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古镇。二十世纪三十年代，曾盛极一时，与芜湖、安庆、蚌埠并称为“安徽四大商铺”。现在尚存一座江心洲和这条老街。

一进街口，两侧飞檐翘角的徽式建筑毫不令我意外，因为那几乎是所有老街的“标配”。令我讶异的是其街道之宽阔，即便极目远眺，也不会被两边的黑瓦灰檐所阻挡。它是世界所有古城镇中最宽的老街，最宽有十五米，最窄处也有七米以上。地面铺的是四方形的麻条石。

天色已晚，老街异常空旷、安静。街两边不少商铺开着，却无人吆喝叫卖，三三两两的游客闲闲地看，随意地走。街两边有不少百年老铺，可惜此刻都门扉深锁。我们透过百年理发店门缝，窥见里间黯淡的墙壁上挂着一排长镜子和一溜理发用具，一切都有光阴的痕迹。我仿佛看到了小时候陪爸爸去理发的场景，一个满头白发清瘦蔼然的老师傅，正拿着剃须刀在那长长的黑条布上来来回回地蹭，发出“咝——咝——”的声响。

老街临江，经营水产品的商铺特多。各式鱼干，或悬于长木竿下，或平铺晾晒于圆竹匾中。也有卖江鲜的摊子，鲫鱼、鮰鱼、鲤鱼、翘嘴白，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。正因是撒网便得鱼吧，这里的鱼都很便宜，正如杨万里所言：“……芦荻偏留缆，渔罾最碍船。何曾怨川后，鱼蟹不论钱。”

灯初上，微光映得石板如古老的红玉，有着沧桑的凉意。就在四十年前，这样的黄昏里，石板路是湿淋淋的，南下北上的船老板、水手和生意人，把金钱和笑声都留在了繁华的大通。再往远去，宋代便已形成市镇，明清达到鼎盛时期。在水运是货运最重要的运输方式时，大通占尽地利：前有鹊江，可泊渔船、货船千艘，可上武汉可下南京上海；江中有沙洲如柳叶，挡住了江风，这里成了天然良港；更兼沙洲可控上下船只，曾国藩在此设立“盐务招商局”。一时间，江面千帆林立，百舸争流，大通街上百业俱兴，人称“小上海”。

大通的衰落是随着公路运输的高歌猛进而来的，青山遮不住，毕竟东流去。如今的澜溪老街繁华尽褪，惟余老屋静立，清冷寂然，但老街人却绝不自怨自艾，他们的生活如同缓缓拉响的二胡。我看见一个胖胖的老头，端坐于门前竹椅上，瞪着大眼东望西瞧，笑眯眯地，活脱脱那个汪曾祺笔下的“闹市闲民”。窄巷中，又见一老者仰躺于摇椅上，双眼直视天空，一副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样子。“玲珑商店”门口，一位满头白发的大妈坐在藤椅上，戴着黑框眼镜，悠闲地翘着二郎腿，右手夹烟，一边惬意地喷云吐雾，一边跟旁边的人唠嗑，并不理会我将她摄入——淡定的老街人，他们见过的世面太多了。

夜色已浓，江风携带着鱼腥气，弥散在老街上。老街与老人，相配成景。老人们聊着天，是说哪一朝的旧事呢？韶光谢，风云过，鬓已星星也，便再不管那江阔浪急，只淡泊宁静，说那渔樵闲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