顺着石牌街口的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小径拾级而上,再向东拐五十步,一株树龄在百年以上的槐花树下,老刘师傅的铁匠铺就坐落这里。
老刘师傅不善言谈,可是略通文墨,说起话来含蓄风趣,富有哲理。记得铁匠铺两边的墙上,贴有老刘师傅书写的对联:“一锻三淬多磨砺,千锤百炼方成才。”横批是:“欣欣向荣。”那时我已经上了小学四年级,对下联的理解已经心知肚明,而对上联的“一锻三淬”是雾里看花,缠着老刘师傅详细讲解,他故弄玄虚,就是不给你正确答案,急得我只好认真地观察。
炉膛内的焦炭随着风箱的一呼一吸,使得炉火旺得通红,不时喷出的火焰照亮了黝黑的屋顶,半空悬挂的吊罐在呼呼地冒着热气,而炉里的铁件则被烧得红中透白。老刘师傅停止了富有节奏的鼓风,两只手紧握着铁钳,熟练地从炉膛中抽出一件烧得白热的铁件,麻利地搁在独角兽形的铁砧上,顺手拿起小锤用力地敲击了一下,站在一旁的徒弟心领神会举起大锤,使劲地落在老刘师傅先前的敲点上,铁砧周围立即溅出一束束缤纷的火花;徒弟手中的大锤,随着老刘师傅手中的小锤一次又一次地锤击,这些四射的火花不断洒落在铁砧四周的地上,有的也溅到两人油亮的围裙上。师徒俩人时快时慢、时轻时重,这时铁件颜色也从先前的红中透白,转为绯红,转为暗红,再转为铁青,农具的模样也看出来了,这是在打一把锄头。整个过程是力与力的叮当较量,是人与人的默契配合,像一幅画赏心悦目,像一首诗隽永绵长。
不过也有不可思议的地方,淬火的工序最是不忍卒看的,尤其是锻打的铁件插入水中的一瞬间,嗤嗤的声音揪人心弦,升腾的青烟寒从骨生。所以每次老刘师傅的小锤刚一歇下,我要么撒开脚丫跑出铺子;要么紧闭双眼捂紧自己的耳朵。老刘师傅显然知道我的“软肋”,淬火时总是稍作停顿,使我的潜意识产生错觉,等到我的双眼微微睁开,他才猛地将那铁件插入石槽的水里,结果吓得我是心惊肉跳,师徒俩则乐得哈哈大笑。我嗔怪老刘师傅,有两天没踏进铁匠铺一步,可那块“磁场”的吸引力太强了,第三天的清晨我又不由自主地挪着步子进去。这次,老刘师傅语重心长地对我说:“你可不要小瞧淬火这道工序,这是打铁人必须高度重视的环节。你看,刚才如此柔软的铁件,在经历极其短暂的痛苦之后,霎时改变自己的命运,从此变得无比的坚硬和刚强;特别注意的是,淬火的火候极其重要,把握不好就会变酥变脆,用起来易发生崩裂,这叫“崩钢”;淬火的用水也很讲究,必须清澈,水一弄脏,淬火后钢铁的硬度和韧度就会大打折扣……
驽钝的我顿悟:那嗤嗤的声音是再生的呐喊,那升腾的青烟是生命的涅槃!
在日常生活中,需要“淬火”的地方太多:学业经过勤奋的“淬火”,学有所成;阅历经过时间的“淬火”,丰富多彩;意志经过磨砺的“淬火”,坚强刚毅;婚姻经过坦诚的“淬火”,固若金汤……
“淬火”的过程就是追求完美的自我。这种“美”,是对生活的一种阐释,是对生命的一回历练,是对精神的一次洗礼;这种“美”,将激励我成长,伴随我一生!